50后丨陈新华：这一代的人性塑造、裂变与回归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陈新华，东北石油大学人文学院语文教授。1968年下乡，1982年大学毕业，从教近半世纪。发表社科论文百余篇。退休后在刋物和网络平台上发表古诗词和现代诗二百余首，散文百余篇。

原题

回望五零后的

人性塑造、裂变与回归

作者：陈新华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当年诞生于共和国礼炮声中的一代人，转瞬间已年过古稀。“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回望我辈人性的塑造、裂变与回归，也许会对未来有交待，对后代有启示。

01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

我是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的。晨起，便按祖父要求背诵《弟子规》与《三字经》。上学以后，班里同学竟然都能把这两本儒教经典倒背如流。在老师的倡导下，“仁义礼智信”成了每一个孩子的座右铭。

八岁上学，老师谆谆教诲：要尊敬师长，友爱同学，热爱学校，热爱国家，热爱社会主义。这是孔子倡导的“仁爱”思想之源的流脉。“凡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 

课间游戏的儿歌这样唱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的朋友在哪里？

在学校，在操场，

我的朋友在这里。

每个人都是朋友，不分阶级，也无关门第。某小学同学是县长爱女，学习独占鳌头，有一付热心肠，和每个同学都是挚友。古稀之后方知她的干部家庭背景。

有爱的世界便成了美好人间。那时候，老师们用自己慈母般的爱心诠释着人间大爱，而我们则儿女一般深深地依偎依恋他们。每到寒暑假返校日，同学们身着新装，两眸湿润，一层层地围绕于班任老师身边，倾诉着无尽的思念，成长的体验……月下归途，你牵老师的手，我牵你的手，灵犀相通而快乐幸福；老师把我们一个个送至家门，依依惜别。护校日同学们无一缺席，那是我们假日里又一次幸福相聚，岂可错过？

这种爱一直延续到初高中。高一时，我曾因重感冒请了三天假，结果，当天晚上，团支部的女委员们步行十余里，来到我家送来组织的关心一一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我的富农成分一一依然专程送来春日春风春雨，我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当时“仁爱”也如此。

诚实守信，是我们的道德课最重要的内容，这和传统的“仁义礼知信”的“信”相一致。记得有位画虎画得维妙维肖的同学放学后一时兴起，在黑板上画了一幅“虎啸山林”图，甚是壮观。值日生爱其画，惜其才，没擦。结果闯了大祸：被值周生扣了2分。当天晚上，两个作案人便同时来到班主任家痛哭流涕，投案自首。

小初二三年级，从教科书中认识了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罗盛教。英雄们“舍生取义”，为新中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家国情怀与壮烈精神，令我辈少年热血沸腾，相约乘长风破万里浪，凌青云啸九天歌。

初中时，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学雷锋运动。提倡“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基点仍立于“仁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把社会上的每一个成员都当作自己的亲人，努力为他们排忧解难。所谓“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引人向善行善。

一日，“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仿佛要将九天冰雪尽倾于松北小城。翻倒了，街上的车，消失了，低矮的舍。放学路上，我连人带车，生生跌入路边雪窝里，同时伸过来七八只温暖的手，胸前的校牌上白底黑字，格外醒目：肇东三中。不远处，一个火红火红的头巾在飞雪中时隐时现。定睛细看，是三年九班的女同学正小心翼翼地搀扶一位耄耋老人艰难前行，仔细辨认，那不是她家的方向啊！明白了，大家投去了敬佩敬仰感动的目光！一个花甲子过去，那红头巾依然夺目耀眼！

三中的大文豪高连升与音乐老师联袂，将风雪送人事迹编成了文艺节目全城演出。犹记这样两句唱词：

“那边，走过来一位老大娘，这样的风雪会呀会不会呀会把人伤……”

那时候，每至冬季，学校会为各班搭火炉取暖，同学们为做普罗米修斯，常常争得不可开交，第一年，家居距学校最近的同学抢了头筹，第二年我凭着班长的优势占了先。

我家居于城市东北角，学校位于城市西南角，相距六七公里。每天，母亲三四点钟点火造饭，到了五点钟，正北方人所谓“鬼龇牙”之时，我踏上了征程。

随口吟出“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却哑然失笑，眼前的早行景色何止寒冷凄清？其实是瀚海阑干百丈冰，冻云翻卷万里凝。路边杨柳皆甲士，风掣红旗冻不翻。

一路走去，踏落了天上冻僵的月，踏落了空中发抖的星，踏碎了多少又滑又硬的积雪坚冰。烟雾迷漫中敲开尚在酣睡的校门，走进冷冰冰的教室。架柴，摆块煤，点火，浓烟四窜，狂咳不止，开门开窗……红日东升，炉火正熊熊，同学们满脸冰霜走进来，迎接他们的是扑面的暖流，春风吹满心头。

少年的人性成长离不开成年人的言传身教。

1965年，流行病“脑炎”大肆传播，胡同里得这种病的有三四家，尽是多子女生活条件不好的家庭。我家算是其中一个，且一块儿病了两个孩子。刚满三岁的三兄弟，症状较轻，七岁的三妹最重，已经昏迷不醒，因为家庭条件不允许，只好送最重的住了院，由父亲陪护；母亲在家照顾三兄弟。街坊邻居们都来了，有的送来了两大罐羊油，有的送来了鸡蛋白面，有的陪着妈妈轮流守候。

两周后，我照例风驰电掣去医院给父亲送饭，饭盒无缘故从自行车把上掉下，碗碎了，饭撒了。碰到了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的父亲，原来，妹子走了。

家里这壁厢，三兄弟病情日益加重，父母已经乱了方寸，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呀！院里的一位刚刚医好女儿脑炎的大娘风风火火地来到我家：“不要怕，有救命的药了，快买安宫凡！”母亲转忧为喜，一瞬间，又转喜为忧，一丸就三四百，上哪儿去借呀！“有我们呀！”于是，真的凑上了一丸的钱。这孩子也是命大，吃了这一丸药，魂魄便归了体。三兄弟的命，是街坊邻居给的呀！

邻居任大伯是转业军官，担任肇东酒厂厂长，父亲为工人，两人工资大体相当；所居土房与我家连脊，同为两小间。任大妈与我母亲同为家属，我家八口人，他家五口人，生活水平略好于我家。从未见轻裘肥马，从未有宾客盈门。任大妈家来了亲戚，会借住我家；母亲为难遭灾必找任大妈，三妹就是任大妈接的生。

那时，家里饮水要到火车站水房肩挑手提，我在挑水的路上认识了六十年代的肇东县刘继民县长，他衣着俭朴，肩头和手上都有老茧，挑两大桶水健步如飞。深居我家后面的胡同，一间半房。与我，一个陌生的十多岁孩子交谈，甚是和蔼可亲。

二位官人的生活状态，在他们在周围人眼里，都十分正常，因为他们是共产党。身居平民巷，性与黎民同。

那个时代，依然“人之初，性本善”，官者民者同德，尚俭，尚爱，尚善，严格恪守中华民族“仁义礼智信”这些传统的人性美德。

人性美好，岁月自然静好。

02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整整积累了十七年的美好人性，仅仅在一宿之间，一声号令，便骤然裂变！

1966年，革命浪潮汹涌澎湃。

华夏大地到处轰鸣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人们莫名：新中国不就是打倒了国民党反动派建立的新政权吗？难不成还要再来一次暴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六月份，陈伯达亲自撰写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文章，作为人民日报的社论发表，吹响了史无前例冲锋号。

这篇文章，从上层建筑层面，把古今中外一切文化全盘否定，全部推倒，全面砸烂。古代为“封”，外国是“资”，今者统统修正主义。源于古代文化的中华道德观被彻底打倒，目的就是从根本上搞乱党和国家，四人帮一众鬼魅公审大会上，陈伯达供认不讳。

其理论支撑主要有二。其一是阶级斗争学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其二是由少数高干子弟炮制的血统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视低人种（黑五类及后代）为狗，狗命可予取予夺。

从此，人性裂变成为时代潮流。“仁义”变成了“狠毒”，“仁爱”变成了“仇恨”，乐“善”好施变成了“斗”狠整人；

人性最先被扭曲的是我们中学的“老三届”和大学的“老五届”。红卫兵们戴上父辈早期革命斗争佩戴的红袖标，首先举起了造反大旗，无知耻之心，失敬畏之意，以打砸抄抢烧等手段开始了伟大的横扫。

我亲眼看见，那些和我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郎们，一朝穿上没有红领章的的绿军装，便真的成为叱咤风云的悍将斗士。他们将正在家中吃晚饭的肇东一中教导主任扯下炕头，扯到街头，扯烂衣服，也把自己的“性本善”扯碎一一地……

而学校的老书记被雨中批斗，雨水泪水涕泗流，突然那个曾经的五分绵羊，一脚踢倒老书记，令其双膝跪在泥塘中，向伟人请罪，又一脚踏上头颅，直没入臭水中，这一脚若不放下，怕当时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一扯一踏，将撑起中华民族道德天空的“仁义礼智信”的信仰之柱毁成齑粉。

肇东师范校长曾是省内最知名的教育家，被批斗后被关押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忠而被谤，仁而受辱，此公宁死不接受强加在头上的诬蔑不实之词。挨到午夜，于两卷柜之间横一木板，搭上自己的围脖，赴黄泉以证清白。忠诚仁义之人性随之而去。

那些亲如手足的同学对我等黑五类子弟不再温情脉脉，而是用我们滴血的“政治生命”去祭他们的革命造反大旗。

后来，那些曾经救过我三兄弟性命的街坊邻居也“投身革命”，“冲到了阶级的斗争火线上”。她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捍卫派，一派炮轰派。母亲站到了捍卫派一边，炮轰派们随意地将一块“逃亡大地主”大牌子往母亲脖子上一挂，便开始了恶毒批斗，曾经亲切温柔的眼光一律变得六亲不认，狠如独狼。由于没有文化，口诛笔伐变成了口喷毒液，恶语中伤。以致母亲气得口吐鲜血，几次从凳子上摔下来，昏倒于地……

人伦关系被完全颠倒。曾经的师道尊严被戳得千疮百孔，揭师斗师，残师辱师的悲剧，每时每刻都在公演。长幼无序，尊卑颠倒，什么“百善孝为先”，革命了，妈妈的，我是爹！

恪守中庸之道者是大多数，却被轻蔑地冠之以“保皇派”，“逍遥派”。正是这些恪守者坚守着中华的传统美德，让这个民族希望尚在，光明尚在！

浩劫之初，有老高二赵君与李君，扯起一杆大旗，号“钢铁造反团”，一不捉“牛鬼”，二不揪“蛇神”，三不斗“走资派”，而是把队伍拉到社会，学工学艺学社会服务。被那些刀光剑影中冲杀的造反子弟兵们戏称为“市侩党”。后有老高三周君与郭君，自诩为“铁杆保皇派”，被吸纳入伙，举为“智囊”“核心”，一时兵强马壮。不久，全伙杀回学校，专与冲击党委，冲击县委县政府的各路诸侯唱对台戏。彼“斗”字当先，刺刀见红，我则“和”为贵，和和气气斗批改。偏偏就被解放军支了左。

沧海横流，正显示当年钢铁人宽厚仁义之英雄本色。

而在山高水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只信守几千年的仁义礼知信，对整人斗狠嗤之以鼻，故淳朴乡风依然，我在那里痛苦却快乐地生活了十年。他们把美丽的姑娘嫁给我这个地富知青，还让我吃上国家俸禄，重点培养成语文硕师，众乡亲对我更是众星捧月。

当年，我在一个带帽中学干了一整年，工资却被该中学的头目无厘头扣发。调入乡中学后，校长那景林知我生活窘迫，和会计商量后，以困难补助的名义补发了我全年工资。至今犹记他高大的身材，红润的脸膛，温和敦厚儒雅的气度。“仁义”二字已植入中华人的血液和灵魂中。至今思念水乡月，早把并州作故乡。

“斗”的对象随时空而变，城里逐渐演变成派性之争，阶级对立演变成团伙对立。开始只有超高声波的喧嚣之战，发展到后来，冷兵器，热兵器，哈一机居然把坦克开到了大街上……农村则没那么凶狠，把精力集中在割资本主义尾巴上，割得鸡飞狗跳，跟今天的城管撅秤差不多，一个个也都是狠角色。

“斗”到祖国山河一片红，斗争的矛头指向了自己，“灵魂深处闹革命”，“狠批私字一闪念”，指向的是正常的生理生活生存要求。男女相恋产生感情火花叫“小资”，双方红黑若不对等叫阶级界线不清。妻子因为找了我这个富农子弟之子弟，在五七干校多次亮“私”，斗“私”，斗得肝胆欲裂，泪水滂沱。

结果，斗得经济达到崩溃的边缘，我下乡的地方有一赤贫户，五口人一条裤子，谁出工谁穿。文化上亦已极度穷厄，八亿人民八个样板戏一个作家；战火余生的文物被捣毁殆尽，破四旧之后只剩“三敬三祝”；由于造反派操生杀予夺之大权，冤狱多矣！

“史无前例”的造反，造成人性的扭曲，裂变；而人性的扭曲裂变反过来加重了破坏的裂度，深度，广度，重度。

扭曲到什么程度？记者采访道县事件中残忍的施暴者有没有悔过之意，他们说，“我们是功臣呀，地主富农都消灭了，也就没有阶级斗争了。”如此心安理得，令人瞠目，揪心，联想。

经济被破坏了，只要政策对头，领导得力，几年就可以恢复，改革开放40年来的经济成果，便证明了这一点。但是文化摧毁了，重构何其艰难！而人性由恶至善的回归，又难上加难！

史无前例的浩劫造就了史无前例的恶劣人性一一坏，坏人整人致人死地而后快。先诛心，令“心死”，再诛人。“斗”只是外在表现。

为了达到整人坏人的目的，便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捣毁了“信”；更挥舞起“阶级斗争”大棒，将“仁义”彻底踏在脚下。人人彼此相疑，相防，相仇，相查，相整，身边几无可信之人。

惟独剩下一个“忠”字，却将党架空起来，矛头对准党内所有干部，连国家主席也不放过。 

03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1978年，在几十年政治运动的满目疮痍中，执政党中一批忠勇之士挺身而出，响应人民和历史的呼声，掀起真理标准大讨论，大规模平反冤假错案，冲破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山河万里处处洒满革旧鼎新之阳光。

人性终于回归了“善”和“爱”，一个开放包容百花争艳国泰民安的时代开启了。

不久，扣在地主富农头上将近三十年的帽子被摘除了，原罪时代作为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被彻底封存。随着反右以来各种冤假错案的昭雪，不公平的帽子一顶一顶被摘除。黑五类及子弟这种史无前例的侮辱性称呼彻底消失，公平正义最先回归了人性。作为地富子弟，父辈和我们这一代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我们的孩子也会像正常人一样成长在春风里。

恢复高考无疑是改革开放最壮丽最绚烂的序曲，我们一家连续三年三人登科，成为小城一段佳话，另外三姐弟进机关做生意，同样活出了自己，活出了尊严，活得有模有样。祖父母父母终于顺气，豪气，扬眉吐气。

大学毕业分配尽管有家庭背景因素的干扰，分配原则体现了公平正义，做到了“物尽其用，人尽其材”。用人不再看政审看成分看关系，代之以看学历看才干看能力。我们兄妹三人分别走进了省直机关和高教岗位，意气风发地献身改开大业。

随着党中央对“和平环境下，不再搞影响现代化建设的政治运动和阶级斗争”的承诺，人整人，人坏人失去了市场，“整”字退出了政治舞台，自然实现了“凡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的人性回归。

一路走来，我尤为怀念东油附属学校的教职工群体，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当一名高三外语教师因过度疲劳长眠在办公桌上之时，学生一路狂奔，从医院拉来氧气瓶；同事们轮流为该教师做人工呼吸。最难的是嘴对嘴吹气，明知她已经停止了呼吸，还是吹个不停，以致吹过之后，我们几位呕出了胃中的全部食物。该教师的丧事亦由学校主办，全校教工和她教的学生含泪送她最后一程……我还将此感人情景写成报告文学《她长眠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在多家省市报刋发表。如此美好的人性群体，其实是当年的校长美好人性和人格魅力的集中体现。

而当年的院党委书记，同样拥有让我感动一生的美好人性。

初，在农与非农，城镇与城市户籍壁垒森严的年代，我，一个普通的中学语文教师，拥五口之家，从肇东县城调入大庆市，难度之大，超出想象。学院党委书记姜淑清亲自出马，大庆人事局遂以特殊人才调入，大庆公安局按两年分批随迁落户。

两年后，姜淑清书记亲自去大庆为我落实最后一批随迁落户问题。回到学院已是中午。时，大地回春，“草色遥看近却无”，迎春花已傲然绽放，芬芳扑鼻。姜书记满面春风飘进我家中，更带来了春风春色春光。她的双眸因喜悦而湿润，我的两眼因喜悦和感动而温润。

在那段感人的岁月里，人性回归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中：白天，轰轰烈烈地讨论真理标准，是思想解放；深夜，万籁寂静中倾听邓丽君的温馨雅韵，是灵魂释放。对邓丽君的宽松，其实是一种对人民宽厚的人性回归。

那时，封资修的“柏林墙”轰然倒塌，人类文明向华夏子孙尽情敞开怀抱。我们动情地吟诵李杜诗篇，易安婉曲，东坡壮词……卧听《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学一声小旦：“碧云天，黄叶地，晓来谁染霜林醉……”更有巴尔扎克相伴，雨果相随，走进《巴黎圣母院》，收获《百万英磅》……

那时，文人有风骨，学者有思想，文化有气质。展示了人性的全面回归。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及改革文学朗朗星空，星光灿烂。阅览室的荧光灯下，同学们如饥似渴地抚摸《伤痕》，对话《班主任》，讨教《哥德巴赫猜想》……

《上海滩》无疑是1980年代最盛大的文化盛宴，我曾多次为大学生举办欣赏讲座。

后来的抗非典以及再后来的抗新冠，则在人性善的清流中激荡出一个又一个感天动地的钱塘大潮。每去人民医院做核酸，我都会向奋不顾身负重前行的白衣战士们致以崇高的注目礼！

钟南山、张伯礼、南仁东、袁隆平……一位位人民英雄站到了中华民族最高的道德高地上！

随着物质化时代的到来，社会进入了一个浮躁与喧嚣的时代，一个光怪陆离的时代。我们中的一部分人的人性在新的历史关口生发又一次裂变，依然“史无前例”！

最先裂变的人群是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贪官污吏，他们虽为革命干部中的少数，破坏力亦“史无前例”！

笔者也曾有过以公社干部的身份下乡包队的经历，中午派饭到老乡家，饭菜由老乡安排，饭后交四两粮票一毛钱。县里干部到公社调研，标准饭菜是四菜一汤。那时候，即无走歪的道，也无产生走歪道的温床。

到了改开，工作餐演变成了各种形式宴会，酒店级别越来越高，宴会层次越来越高，赴宴坐驾档次越来越高。而宴会上，公侯御宴何足道，山珍海味难称菜，鸡鸭鱼肉全下去，乌龟王八爬上来。宴会后的服务项目越来越多，黄赌毒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大雅之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的“诸侯”人性便在众人的围猎中裂变：私心空前膨胀，私欲潜滋暗长，暗将把持的单位或地方视做一家一己之私产，并逐步蚕食之。

富豪商贾们明里暗里的围猎更是花样百出：或美女惑之媚之，或豪宅慷之慨之，或一掷千万赠之馈之……

于是，贪官污吏的人性进一步裂变，外化为“贪”。“贪”因“欲”起，以“贪”养“欲”。

为攫取钱财，他们争先恐后，只有空前，没有绝后。权钱交易，权色交易，卖官鬻爵……无师自通。金额从百万千万到亿十亿甚至更多，而后吃喝嫖赌，吸毒养二奶，妻妾从个位到十位百位，房产从国内各城延伸至世界名城……由是，公平正义再次失淊，党的形象，政府的形象受到严重影响，社会的公信力日益式微。

毛泽东主席最担心的就是共产党干部进了北平后不能给人民交一份满意的答卷。如果说，浩劫之前的答卷是合格的话，浩劫后期的已出现了四类五类卷，而改开中，贪官污吏交上的答卷则是灭绝人性丧心病枉史无前例的贪腐卷！

抚今追昔，那些伏法的大小老虎们曾经是我辈中的皎皎者，有的曾为改开时代耀眼的政治明星，却因踏上不归路，成为时代的罪人，被牢牢钉到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其沉痛教训值得后人吸取。

出于淤泥，亦有如莲之不染者。如陈行甲，两袖清风为民造福，浑身是胆替民抓虎，其襟怀气度忠勇，足可与大清钦定的百官楷模于成龙比肩！此龙彼龙今龙古龙皆为心怀百姓的龙，镇国降妖的龙，名垂青史彪炳千秋的龙。

笔者身边也有这样的龙。有的拒收开发商行贿重金，其夫人从高层凌空抛下，决不权钱交易；有的权倾一方，权极一时，却谨慎用权，决不以权谋私；有的视美色如妖，中华道德心头坐，决不权色交易。在权与利的诱惑面前，他们没有泯灭党性与人性，但只能做，不能说；只能自律，无力律他。心如明月，不愿照沟渠：无力挑战官场的游戏规则。只要人民指着自己说，瞧，这就是共产党！就心无遗憾矣。即便如此，有人亦惨遭众口铄金。悲夫，世风日下，道德论丧矣！反腐何其艰也难也！

“齐王好紫衣，国中无异色。晋公好恶衣，朝中尽褴褛。”上行下效，庶人自然也爱钱。钱，也成了庶人的唯一信仰。

于是，人间便有了三聚氰胺，苏丹红毒品入食；便有了贩卖儿童，贩卖妇女，贩卖人体器官的罪恶行业；便有了非法盗猎，非法开采，非法集资，非法侵吞国有资产的罪恶行为；有了碰瓷，放鸽子，网络诈骗等新兴违法行业……亦是空前绝后，史无前例。这些恶徒与贪官沆瀣一气，下者劫人钱财，害人性命，伤天害理；上者窃国误国害民，害莫大焉。皆为城狐社鼠，魍魉魑魅，人神共愤，皆欲讨之诛之，唾之啖之！

纵观改开时代人性，有奔腾之性善清流，亦有暗涌之性恶浊流，浊流每时每刻都在冲击党和国家的万里长城。这长城在枪林弹雨连天炮火中可以固若金汤，但在香风毒雾毒虫蝼蚁的侵蚀毒化风化下，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如今，习近平时代终于把恶变的人性关进了法治的和制度的笼子里，给放纵的人欲套上了缰绳，指出向上一路，全社会面目为之一新，党风政风社风民风为之一新，中华传统美好人性的道德之光重新普照大地，社会主义价值观第一次得到全面完整的构建和教育推广，此中华民族之幸也，中华文化之幸也！

然而，未入笼子的老虎仍未收手，且前腐后继，前仆后偃；毒蚊蝇依旧满天乱飞。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呼唤美好人性的全面彻底回归！

人之已暮，其言也善。回望我辈之人性塑造、裂变与回归，略作反思，惟愿观人风者得焉。

陈新华专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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